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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最剽悍女文青的最后十年

所属频道:娱乐八卦发布时间:2018-10-15 08:37点击:814

原标题:中国最剽悍女文青的最后十年

1.

1975年5月,丁玲从秦城监狱出狱。

她收到的释放通知是:没有发现新问题,在狱中态度良好,因为岁数大了,身体有病,中央决定不再给她分配工作,安排其到山西省的长治,每月给80元生活费,国家养起来。

这一年丁玲71岁了,身体不太好,得了糖尿病、关节炎,腰椎颈椎也有问题,还没来得及在北京看看病,出狱后便立即被送到山西省长治市嶂头村。隔了一天,她的丈夫陈明也被送到了嶂头村,这是夫妻俩时隔6年第一次见面,自他们6年前在北大荒流放时,丁玲被关进“牛棚”,随后入狱,就再没见过。

分别6年,劫后重逢,丁玲只是感慨地叹了口气“哎呀,这个地方好!”陈明回她“两个人在一块儿就好。”

中国最剽悍女文青的最后十年

在嶂头村的日子,夫妻俩很知足,他们一开始借住在当地公社的一位社员家,跟几家人共用一个院子,邻里关系和睦,丁玲和陈明还因为烧炕中过一次煤气,多亏了住在隔壁的房东一家及时发现找来医生。

陈明在队里的果园帮忙,每个月有129元工资,加上丁玲的80块,除了负担生活费,和丁玲每周去卫生所治病的费用,还能每月给丁玲的儿女们寄50块钱,这个月寄给在北京的蒋祖慧,下个月就寄给在上海的蒋祖林,兄妹俩都各自有了家庭和孩子,不过他们很快又来信让丁玲夫妻别再寄钱来,自己留着用。

村里后来空出一个大院子,三间房,原主人老两口死了,丁玲和陈明打算搬过去。有一位会看风水的社员告诉他们房子风水不好,大门对着后墙,后墙角上是个缺口,气都跑了。陈明听了,笑着跟他开玩笑,说自己和丁玲都是有晦气的人,晦气刚好就能从那个门走了,挺好的。

搬进大院子后,生活变得自在了不少,丁玲身体好了一些,开始恢复写作,她想写一些关于流放和文革时期的回忆录,她还有了一间单独写作的屋子,不再受人打扰,有时候陈明去市里办事,就干脆把房间门锁起来,就算有生人闯进院来也没关系。夫妻俩还养了14只母鸡,一只大公鸡,就像十多年前丁玲在北大荒的畜牧队一样,不同的是现在他们可以吃上自己养的鸡下的蛋了。陈明还特意在院子里种了山药,他听说吃山药对糖尿病好。

丁玲和陈明在嶂头村住了三年,期间经历了毛主席、周总理和朱德的去世,可惜追悼会远在北京,他们去不了,也不能去。丁玲想为《太阳照在桑干河上》写一篇续作,取名为《在严寒的日子里》,然而直到离开山西最终也没能完成。

2.

丁玲年纪大了,身体越来越差。

1978年的时候,公社党委书记来通知丁玲,决定给她摘掉右派份子的帽子。后来在作家协会的帮助下,丁玲和陈明夫妻二人终于在1979年初回到北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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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趟回京来之不易,夫妻俩主要有两件重要任务,一是为看病,二是为了平反。丁玲的右乳被检查出一个肿瘤,她决定把做手术的时间推迟一年,因为她还想争取时间写一点文章,她才刚恢复稍微正常的生活。于是1979年的一整个夏天,夫妻俩人要么在北京的友谊医院住院,要么在隔壁的友谊宾馆写申诉材料,为此还推辞了不少文化界朋友的探访。

尽管饱受病痛折磨,晚年的丁玲却依然保持着充足精力,她一边上诉,一边写回忆录。

然而令如今不少学者疑惑的是,年轻时叛逆不羁、永不服输的女青年,蒙冤受难后,写出的回忆录却跟大多批判控诉的文章不同,反右派斗争之后,一大批文化名人下放到艰苦边远地方劳动改造,但是以乐观昂扬格调描述改造经历的,大概只有一个丁玲,只有一部《风雪人间》。

她说自己在台上跪着挨批斗,背上踏着一只脚,这时来了两个女造反派,大声呵斥她:“你这个坏东西,你站起身来,抬起头来,让大家看看你那个鬼样子。”这反而让她能直直身子舒口气。晚上造反派抄家,把电灯泡拿走了,还想在暗中打她,这时一个跟着造反派进来的人把她拉到背后遮挡起来。

还有一个跟她同住一个“牛棚”的妇女,被诬陷为汉奸,“老三篇”背不下来,丁玲帮她说好话:“她是文盲,很用功,我们俩成天都在学……”那人后来要释放回家去过年了,却冲着丁玲呜呜哭:“剩下你一个,你怎么办。”面对这些种种,丁玲总说:还是好人多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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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延安时期的丁玲。)

她虽然上诉为自己平反,却不写文控诉,这让不少朋友,甚至普通人为她曾经遭受的苦难抱不平。比如聂华苓和她的丈夫保罗,丁玲和陈明后来受邀访美,跟聂华苓夫妇轻松地聊起文革时的故事,保罗听完大惑不解“我不懂。受了罪,挨了打,坐了牢,没有一句怨言,还笑得那么开心,好像谈的是别人的事。”

没人知道她究竟是真洒脱,还是被极致的禁锢后打磨出的小心翼翼,她虽然也在日记里写下舀粪水、穿烂鞋的经历,每天在湿滑的路上艰难奔走,秋天双脚裂口子疼得不敢下地……但也会豪迈地说自己“不是那种一打就倒,一打就跑,吃安眠药、上吊的人。这就与灰色的人生观划清了界限。”

早在1975年,她还在给儿子蒋祖林的信中说过:“一个大的运动,一个大革命的进程中,总会有某些人吃了一点苦头,某些人沾了一点便宜”,“把这些作为革命,特别是革命前进中的不可避免的现象去看,就没有什么愤愤不平,就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了。”

她不光自己不愿控诉,也不太愿意看别人控诉,比如她对伤痕文学就颇有微词。1982年7月,她回答《延河》记者提问时又说:“不能只看到个人有伤,难道党没有伤?国家没有伤?……住房破了、漏了,你不去补漏,还要去戳,不是漏洞更大了么?”

说这些话的丁玲,已经很难让人将其和曾经那个高呼着个性解放、男女平等,写作《莎菲女士的日记》和《三八节有感》的丁玲联系到一起了。她也不愿意人们再提起那些过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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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983年1月,丁玲在澜沧江上。)

3.

1980年,丁玲恢复党籍和政治名誉。

平反后的丁玲重新回到文化界,尽管大家对她的关注点似乎从写作变成了文革时期的经历。她开始频繁出席一些会议的发言和讲座,也慢慢愿意接受国内外出访的邀请。尽管有时会因为活动太多,不得不躲到天津去,好专注于自己的回忆录。

她也拜访和接待了不少老朋友,叶圣陶、赵清阁、美籍华人作家于梨华、日本女作家吉佐和子、《太阳照在桑干河上》日文译者三好一夫妇等。

她还回了趟家乡,湖南临澧,那是她整整60年没回去过的地方。她曾经在那里长大,从那里出发到了北京、杭州,经历了弟弟的死亡,胡也频的千里追逐,怀孕后回家被族人唾弃,此后便与蒋家断了来往。而这趟回去,她似乎放下一切,临走前还做了一场动情的广播讲话《再见吧,故乡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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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931年2月,丁玲与母亲余曼贞、儿子蒋祖林合影于湖南常德。)

1982年秋天,丁玲去看望左联时期的老战友关露,她听说她得了脑血栓,右半身行动不便,没有车,也没人照顾。见面后,两人很激动,关露还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述自己要出一本左联回忆录的事,她说自己终于等到了消息说中央要为自己平反,她“中风后几次想死”,可是一想到自己和朋友的冤案还没有平反,“我就想我得活下去”。

这一趟访友让丁玲很受触动,她想起曾经整齐漂亮、笑口常开的关露,只觉得现在这个瘦骨嶙峋的她“太瘦了,这房子太小太旧了”。于是回去后立刻跟作家协会反映关露的困难,得到可以为其换房的消息后,她又特意去关露家中告诉她这个好消息。

然而房子还没来得及换,两个多月后,12月6日,丁玲在家中突然听到一个噩耗:关露吞服大量安眠药自杀了。

4.

丁玲晚年多次说过,她要写完三本书,一本《在严寒的日子里》,一本南京回忆录,一本北大荒回忆录。《在严寒的日子里》她始终没有写完,1979年回京后甚至没有再动笔,《魍魉世界》和《风雪人间》两本回忆录只是大致完工,丁玲去世后,才由陈明加以整理补充后出版。

1985年,丁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,这年的10月8日她再次入院,而这天,离她的81岁生日只差4天,这次入院后,她就再也没有出院。

10月12日,家人们为丁玲过了她的最后一个生日,只有陈明,女儿祖慧、周延、孙女小延等在医院陪着她,有点冷清。陈明回忆起一年前,丁玲的80大寿,不少好友张罗着为她好好庆祝,吓得丁玲准备躲去武汉出席讨论会。然而朋友们的盛情躲不过,他们提前在10月4日帮她庆祝了生日,丁玲那天穿着枣红毛衣、黑色马甲,精神很好,她当晚还高兴地表示,自己不觉得已经80岁了,好像刚刚18岁。

时间不过一年,这次住院,丁玲甚至连讲话也不再像从前“底气十足”了,她经常感冒,昏睡,全身乏力,食欲不好,她自己也感觉到病情严重。陈明知道她可能偶尔会想写字,特意买了一本绿色封面的日记本给她,丁玲第二天就在上面写下第一篇日记:

“昨天柏遐赠我此本日记本,他希望我拿起笔来,是他用这本书,这本小书在督促我拿起笔来。我是该抓紧时间了……可是我总怀疑我的病正在加重,眼睛真的快看不见了,模糊度超过以往很多,肿也是在加重……我现在只希望我能说话,记忆里可以,就这样再活几年,能讲一点就讲一点。写,实在太难了。……世界上没有可怕的事,可怕的就是自己拿不出力量来。柏遐你看了这开场白,一定要失望的,我不希望你失望,但我又不能瞒你,还是写了我的真心话。请你原谅我。”

1986年2月8日,农历除夕,陈明代表全家给丁玲写了一封信,让孙女小延读给她听“此刻,我们全家人的心都贴在你的心上,同你一起,欢迎新春的来临……”

大年初一早晨,丁玲听着街上喧嚣的鞭炮声,突然说道“雪峰就是这个时候死的”。

冯雪峰是她年轻时得不到的爱情,她们曾经相爱,又分开。那时候,她的身边还有爱她无微不至的胡也频,还有懂她敬她的沈从文。人生匆匆数十载,她后来见证生离死别,友情的决裂,信仰和性格的转变让她传奇一生,而命运最终也一样归于平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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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丁玲与胡也频)

1986年3月4日,丁玲在医院逝世。

参考:李向东、王增如《丁玲传》,陈明《我与丁玲五十年》